HAM的故事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8-11-2 08:32:53 |显示全部楼层

1967年夏，随着成都武斗的渐渐平息，惯于耍枪舞棒的造反派及红卫兵便盯上了这个鱼龙混杂的自由市场。一天，我正在市场上奶声奶气地叫卖，忽听得“嘣、嘣”几声清脆地七九步枪声，紧接着就是苏制四三式冲锋枪“嗒嗒嗒”地几个点射……刹那间，整个市场像一口沸腾的开水锅，人人四散奔逃，惊叫声不绝于耳。我年少个矮，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正迟疑间，只见臂戴袖章的红卫兵在人群里如狼奔豕突，被他们俘获的人高举双手，颤颤兢兢地任其在全身上下搜索。此刻，又是一阵喧嚣由远而近，是那些本已跑散的人们又从四面八方涌了回来。这时我才看清，更多的红卫兵端着各式枪械，正不紧不慢地合围上来。再看地面，满是丢弃的器材。眼看几个怀揣整机誓与自己的至爱共存亡者被抓个现行，饱受皮肉之苦后又被押上了战旗猎猎的卡车，我终于明白事态严重，迅速将衣袋翻了个底朝天，将“宝物”悉数抛弃，然后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些只比我大几岁的红卫兵兴高采烈地清扫满地的战利品……     以后，这样的突袭越来越频繁，但每天的交易照样进行，只不过方式更隐密了。在这种非常时期，卖家如果有搭档，便将器材交给搭档在不远的僻静处等候，自己则手拿一张纸飞飞儿，上书欲售器材名称、规格及成色等，一旦与买主基本谈妥，便鬼鬼祟祟地溜到圈外成交；单枪匹马者与买主大致敲定后，便不厌其烦地将买主带到家中交货，如双方都觉得此次交易令人满意，性情言语又投契，遂成为朋友。在这样的自由市场上，虽不乏圈套陷阱，但相当一部分人也把在买卖中广交朋友、切磋技艺视为一大乐事。不管你来自何方，也不问你是何身份，只要懂无线电就行。素昧平生的人，往往这样站在街头一聊就是半天：从自制线圈、变压器的工艺手段，到优良电路的选择及调试的心得体会，既一吐为快，又助人为乐。那一见如故、淳朴真挚的友情，时下已不多见了。     虽说这样的交易方式令人不便，但总还是能够进行下去，真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毁灭性地打击终于降临。1967年秋，这块地盘被禁止人群滞留后，市场自发性转移至春熙路中段一家国营五金交电商店门前。这确是发烧友的英明之举：春熙路行人熙熙攘攘，混杂其中，利于遁形；如遇“敌情”，还可四散逃逸；地处闹市，红卫兵不敢擅自开枪或大打出手。果然，红卫兵几次袭击，皆因堵截不住或难以甄别而斩获甚微。于是，他们便采取“盯人”战术，重点打击大户。     这期间，我的一位邻居“生产”了一部两管机，用最小号的透明塑料肥皂盒做外壳，以1节5号电池为电源，用耳塞收听。市面上再也找不到如此袖珍的半导体，属当时业余界的杰作。其成本8元左右，自由市场的卖价应在20元以上。受高额利润的诱惑，这位老兄决心来一个惊险的跳跃，将其出售。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春熙路行人摩肩接踵。这位邻居站在五金商店门前时，按照我们事先的演练，将机子插到了上衣兜里，兜里先已垫上了适量纸屑，以便使机子刚好露出一小半。这样既可招徕买主，又不至于暴露身份。为了给买主更明确的暗示，他还戴着耳塞，一只脚不停地踏着节拍，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从面前踱过的每一个人。其动作神色，如同勾引嫖客的妓女。我则在距他数米处站岗放哨，警惕地注视动静。     约等了半个小时，一个中学生凑了上来，指着他的上衣兜低语：“这机子好安逸哦！声音如何？听一下嘛。”他正等得有些焦灼，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将耳塞塞到那中学生耳里，又欲从兜里掏出机子……就在这一瞬，两个头戴军帽的小伙子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向他猛扑过去……结果人赃俱获。随即，他被这3人押上一辆人力货三轮车，出了春熙路北段后往东而去。     我跟着紧追不舍,眼看着三轮车从红星路拐进了布后街，又进了成都三中。我撵到门口时，他哭丧着脸喊道：“快去喊我哥……”     我猛然醒悟：三中“红色堡垒”与二中“井冈山公社”（均系红卫兵组织）同属一派，他哥正是“井冈山”勤务组成员。于是，我马不停蹄赶往位于五世同堂街的成都二中，找到他哥，一齐乘一辆军用三轮摩托车往三中而去。     我那可怜的邻居，正被罚跪在地，口中反复背诵着语录。三中与二中本相距不远，在派性斗争中“红堡”和“井冈山”互为犄角，有着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因此，此事当场就摆平了。     这次饱受惊吓后，我难得到危机四伏的自由市场上去逛了。器材确需更新换代，便径直到在市场认识的爱好者家中洽购。     我到长顺街一个在自由市场上认识的朋友家买一支可变电容器，他也是我祟拜的一个人物。一般人的四管半导体整机，在市场卖35元左右（这相当于当时一般人一个多月的工资），而他的可卖到40元以上。这缘于他舍得在工艺上下功夫、动脑筋：阻容元件的接脚精心弯成90度角，分门别类地在胶木板上排列得横平竖直；晶体管脚套上鲜艳的塑料套管点缀其间；由于调试精细，其收听效果也高出一筹。适逢他新装的一台五灯电子管机调试完毕，一只6.5寸喇叭扣在掏了孔的茶几隔板上，正发出纯净柔美的声音。见我羡慕至极，他趁兴搬出尺余高的一摞黑胶木唱片，眉飞色舞地炫耀道：“你还没看到这些好东西哦！等我有了电唱机，那声音才巴适惨罗……”     时至20世纪60年代末，成都东郊的军工电子企业陆续在城北梁家巷附近的城隍庙开设门市部，出售库存积压物资及处理器件；成都市的地方无线电企业也逐步发展，且出售装配整机所需的成套元器件。这是经济、科技发展的必然，是好事。但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也因之逐渐失去了逛市场、自制零配件、改进电路的乐趣。所幸的是，这个自由市场虽生于忧患，却死于安乐。而它所孕育的成千上万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以他们千锤百炼的“金耳朵”，站在了其后发烧潮流的前列，演绎着新的生活故事。